第10节:到赵州“吃茶去”(4)
知尘问道:“那你为什么还来观音院呢?”一德一时语噎,想了想道:“是想着开悟来的……”
知尘也没多追问,他要去随他去,自己远来求法心切,不甘就这么回去,更不会跟他上什么京城的大寺庙去了。只说要多留几日。
知尘帮一德提着香袋,送他出山门。走到大殿时,却看到赵州老和尚在跟一个书生说话。知尘道:“咱们过去听听吧。”
一德撇嘴道:“说来说去不外是‘吃茶去’、‘洗钵去’那两句,有什么好听的?”但还是被知尘拖至大殿后。
只听书生道:“请教法师,佛随顺众生,不夺众生所愿,是这样的吗?”老和尚答道:“是。”
书生笑道:“老法师手中拄杖颇有法象,结个法缘,给我可好?”赵州老和尚望他一眼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书生道:“我不是君子。”老和尚道:“老僧也不是佛。”
躲在殿后的知尘忍不住笑出了声,向一德道:“这么着你还走吗?”一德道:“他连佛都不想做,我还向他学甚?不若回家读经算了。”遂出山门远去。
知尘虽然听不懂老和尚与众人打的机锋,却是个最踏实勤奋的。他在观音院挂单时每日除了诵经、早晚课和出坡,其余时间便都在茶室帮茶头师父洗涤茶具,清扫屋尘。
茶头师父也不问他为何来此处帮手,他要做什么也尽放心地让他去做。只是每日或来一大趸吃茶的人,或是连着几日一人也无。来吃茶的人多是边吃着茶,边谈论着老和尚的机锋。
几年下来,知尘竟积攒着听了不少公案了。因每日留意茶头师父煮茶分茶,佛前供茶,也渐渐学会了煎点之法和司茶之礼。
茶头师父人很白净,知尘经常想不通在赵州这样风沙很大、盥洗又甚为不便的地方,茶头师父是如何保持着一尘不染、一丝不乱的仪态的。
寺院里经常缺粮,有时常要大家同去百姓家化缘。逢及此时,知尘心里其实很懊丧,但看茶头师父始终平静从容,化来了剩饭拌着莴酱还吃得津津有味——他吃什么都像是吃茶那般香甜。
一日晨起,知尘早早来到茶室,那日是观音菩萨圣诞,早上却要煮茶供佛。茶头师父袖着双手来到茶室,却不动手煮茶。
知尘诧异地看着茶头师父,正待发问,茶头师父却先问道:“你远来观音院所为者何?”知尘答道:“向从谂禅师求禅法。”
茶头师父又问:“求什么?”知尘答道:“求禅法。”
茶头问:“禅法在哪?”知尘一时迷惑,心中塞了个大大的疑团。茶头师父却已在蒲团上坐下,闭了双目道:“不懂就去问。”
知尘茫然地来到丈室,正碰上赵州老和尚打着哈欠走出来,看到知尘,便问道:“来做什么?”知尘道:“问禅。”
赵州和尚又问:“你自哪来。”知尘道:“茶室。”
老和尚便道:“吃茶去。”知尘于言下开悟,豁然开朗。
赵州从谂禅师无论在当时还是后世,都是影响力巨大的禅门巨匠,但他在观音院驻锡期间,却过着很清苦的生活。
直到从谂禅师118岁,临终前两年才得到燕赵二王的供养。燕赵二王与赵州从谂禅师两年的师徒交往中,也为后世留下许多公案,许多佳话。其中赵王为从谂禅师所做的诗偈还被刻在从谂禅师的碑记中,诗曰:碧溪之月,清镜中头。我师我化,天下赵州。
原先的观音院,两千年来几易其名,今天却是叫做“赵州柏林禅寺”了。一手恢复起这座禅宗古道场的柏林退居净慧老和尚曾这样开示过赵州老和尚的“吃茶去”公案:一千多年来,禅宗无数人对这个公案有着各种各样的解释和体会。这个故事向我们揭示了一个非常深刻的佛学道理。学习佛法不是一个知性问题,而是一个实践问题。对禅的体验也同样如此,就像要知道茶的味道,你必须亲自去喝那茶,然后才知道它是花茶、乌龙还是龙井,是冷的还是热的。
一次,柏林寺现任方丈明海禅师来北京老舍茶馆喝茶时,也做过相似的开示。当时,他指着一个茶几说:“禅有一个很重要的精神——去接触。比如说这个茶几,我们要认识它,我们要去碰它,直接去接触它,去干!去做!赤膊上阵!去做、去触撞,你就认识它了。所以禅很重视经验,从书本上说,禅是什么?你去体验。说到茶,‘吃茶去’,你要直接去喝。生命也是一样,你要直接去碰。你直接去爱一件事,你去为它付出,为它受苦,你就认识它了。”
家里挂着赵州从谂禅师像的拓片,炊茶煮茗时也会在佛前供一杯清水。瀹茗时或被杯烫,没关系,任它烫;或闻到茶香,没关系,让它香。我只将心守在这小小的一杯茶中,收起来,收在当下。有位友人泡茶时被烫得受不了,问我:你不觉得烫吗?我伸出手来给她看:瞧,烫出茧来就不觉得了。
禅与茶带给我们的都是直面与安宁,都是问心无愧。我捡寻了很多诗偈,却还是觉得由前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写的一首平朴的小诗最适合放在这篇的篇尾:
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
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
吃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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